四川省自贡市富顺县北湖实验学校 张蜜媛
“哀民生之多艰”
母亲的幼时岁月，家中有一个大哥和六个姐妹，缺衣少食的清贫日子在外公外婆的操持下倒也过得热热闹闹。但母亲的记忆中几乎没有“菜篮子”的影子，物资匮乏的时代，提着菜篮子上街，也不见得能买点什么菜装进去，“菜汤泡饭”“豆瓣和饭”都是餐桌上的“经典菜式”，大约一个月能吃到一次肉，瘦肉并不受待见，必须买肥肉，才有“油气”。母亲作为家中的幺妹，最受疼爱，其他娃过生日，能得到一个白煮蛋，而她能吃到一碗抄手，可谓是比过年还欢喜的日子了。
填不满菜篮子，老百姓们就盼着自给自足，外公外婆想尽办法，在家里养了一群鸭子，一大家子每天巴巴儿地照顾着这群宝贝，早上将鸭子赶到荷塘去，晚上看着鸭子摇摇摆摆地回家，这幅场景，母亲同我聊过很多次，每每提到鸭子自己回家这个细节，她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上翘，那种幸福感延续至今，对母亲来说必定弥足珍贵。眼看鸭子养得肥肥嫩嫩，外婆外公却出差了，那会儿的“大带小”是家家户户的常态，哥哥姐姐照顾妹妹们的同时，还得小心谨慎看顾那一群鸭子。可谁能料到，还没等到外公外婆归家的日子，鸭子却突然死掉了，孩子们心痛至极，哭作一团：“怎么办？好可惜呀好可惜！这些鸭子是要等着爸爸妈妈回家再杀的呀！”邻居家的伯伯出主意，让孩子们用盐将鸭子腌制起来，这才将全家的心血保留了下来。
艰难的日子过去了，母亲她们老一辈人对食物的珍视却刻在了骨子里，这份珍惜，对幼时的我来说，却是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的——对剩菜剩饭的执念，而现在的我，看着菜篮子，却悟出了那一份“哀民生之多艰”的意味。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母亲生日时被大哥和姐姐们眼馋的那一碗抄手，到了我这里，却变得连鸡肋都不如。年幼的我，少不更事，不理解外婆的难处，一碗抄手尝一口就说难吃，看到外婆舍不得倒掉，且悉数吞进腹中的情形，还满脸疑问：“那么难吃，倒了不就行了？”外婆摇头道：“可惜了。”于我而言，食之无味，于老人而言，却弃之可惜。
外婆和母亲挎着的菜篮子，重重的、满满的，我提不动，记忆中满桌子美味的菜肴都是从那红白蓝三色相间的小提兜里变出来的，菜篮子在我心中的地位无比崇高，但自从家里出现了冰箱，菜篮子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它沦落为菜市场与饭桌子之间的运输工具，冰箱才是功能强大的中转站。
满满一篮子菜买回家，母亲会把要储备起来的生肉和蔬菜都放进冰箱，每顿饭吃不完的剩菜也不再被外婆和母亲努力塞进肚里，而是一同放进冰箱。冰箱的神奇光环随着我的长大而逐渐褪色，有一天，我打着“剩菜有亚硝酸盐”的旗号，制止了母亲剩菜进冰箱的行为，面对我要求倒掉剩菜的要求，母亲拿起筷子，把菜一口一口地夹进了嘴里，用无声的行动表达了她的抗议，刹那间，我记起外婆吃抄手时的那一句“可惜了”。
日子不苦了，执念却还难以放下，我看着厨房角落里的红白蓝菜篮子，考虑着，它也该退休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六岁的女儿听母亲说起“腌制鸭子”的故事，眼里全是不可思议：“鸭子死了就该扔掉呀，为什么还要吃？”我在一旁笑着接话：“如果放到现在，那一群鸭子多半是病死了，哪还敢吃，必须扔掉！”女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母亲摸着她的头，笑吟吟地说：“幺儿哟，外婆小时候哪里吃过这种排骨哟！”女儿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母亲的碗里，甜甜地说：“外婆，你多吃点！”一老一小吃着排骨，那场景仿佛时空转换，镜头好似切回到我和我的外婆吃抄手那一幕，红白蓝相间的菜篮子也一并入了脑海。
如今，厨房角落里放着的是一件“买菜利器”——厚重的拉手、黑色的防水布，加上白色的橡胶轮子，早已没有了“红白蓝”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如行李箱般的时尚与爬楼设计的便捷。这是我在网上为母亲挑选的，去菜市场逛早市的她一手拉着菜篮，一手打着阳伞，像是一个走T台的老太太。
过去的“哀民生之多艰”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也随着“红白蓝”一起没入了时代的洪流，“买菜利器”里放着的都是新鲜的食材，根据母亲和女儿讨论的菜谱而购置，我从母亲嘴里听到的高频词从“可惜了”变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食物多样化”……我笑言：“妈，你现在不担心没肉吃，也不担心剩菜扔了可惜，你担心的是我们全家营养不均衡呀！”女儿连忙接话：“妈妈，那是因为日子越过越好啦，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过得更好！”全家齐齐笑起来，是呀，日子在笑声中越变越好了。
我们家五十年间的“菜篮子”变革，从无到有，从“红白蓝”到“买菜利器”，是一场悄无声息的风云变幻，更是一支脱贫致富的小康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