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半娘

教书三十余年得承认,用老物件说老故事是特别实用的作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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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不得不承认娘的身份证被弄丢的事实之后,这就是我唯一看得见的娘了。这张老照片已三十七岁,是与我娘最直接相关的唯一的物件,万分可惜的是,想翻拍出娘的基本轮廓都已经不可能了,照片里的我娘她仅仅留下大半张脸。我在网上联系了专业师傅,说一千二百元包修好,我怕不保险,又怕快递弄丢了这张唯一的唯一的半娘,我最终放弃了网修。

有娘的时候,没有第三张照片,太穷;仅有这张照片的时候,没有了仅有的娘,无奈。为了让娘更长久地留在心间,我将照片塑封了起来,希望在隔氧的环境中让娘留得更久些,至于娘高挑的身材、长长的麻花辫村花女神形象就丝毫不敢再奢望了,交给清晰而模糊的记忆吧。

我喊我娘叫娘,女儿喊她妈叫妈。

我曾对着照片启示过读中学的女儿说,“妈”是人世间愿为儿女当一辈子牛马的女人,“娘”是地球上对下一代最好的女人。一九九九年出生的女儿说,哦。我猜她未必真懂。如果一定要经历故事或事故我女儿这代人才真懂妈和娘的话,我还真不忍心一定要这样。

女儿没能叫上一声“阿婆”的我的娘是普通的农家女,生儿育女四个,四十四岁,一九九一年的植树节那天走完了凄清的人生路。

在方圆好几里内以善良勤快能干著称的我娘,有同情心,也很好强。

同生产队的别人家孩子嗷嗷待哺时我娘二话没说就喂,也让我的兄弟吃奶吃到了七岁,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我娘在妯娌关系上被处得实在很差的时候,逼着吵过架还过嘴,但总是被父亲以“大嫂该让”式的劝着或骂着最后总是以忍气吞声收场。别人对我们弱势家庭的欺负有包括那双妯娌横行无理,不仅在嘴上,还在行动上用偷鸡摸狗、偷粮偷菜、威胁耍霸等丰富方式,娘只能要强在心上,鼓励我们多争气,然后,然后就是常常以泪洗面。

终于一天,十几年前的乳腺炎转成了癌,天灾加人祸,一两年时间,娘离我而去。

曾为娘写的那篇祭文只写了一半,今天就算是补祭。

外婆家里很穷,娘二年级没读完,就算三个学期吧,终于仅能写完姓名等几个简单的汉字就永远停学了,斗大的字装不了一筐却盛了娘一辈子。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怎么读书,为了填点肚子,大冬天,掐几根豌豆尖弄在提着的火笼里烧个半熟,简单拍拍灰尘就吃下去,对付半天。

娘很节俭但从不觉得丢人。她亲口对我说起,我十二岁那年夏天,她从亲戚家回来,走路二十多里,口渴得不行,她拣起了别人扔下的一个西瓜块,在田里洗了洗灰尘,就吃得只剩下真的皮,她说那有什么,一洗就干净了,扔了多可惜,她是从饥饿的死神嘴里逃出来的人。

娘嫁的地方离外婆家就两三个小山岗,一个村都没出,邻社,十五六分钟的路程。

娘没受更多的教育,更把我的老师的话当圣旨。她听进去了我的一位恩师的话“你让娃娃转学吧,这里可能会误了他”。娘像像种庄稼一样挪动了那粒种子,把我种进了另一所学校,今天我才成了在校园中种希望的人。

我教了好多年语文,不知道我娘读过这篇课文没有。

农民把玉米种在地里,到了秋天,收了很多玉米。

农民把花生种在地里,到了秋天,收了很多花生。

小猫看见了,把小鱼种在地里,它想收很多小鱼呢!

农民种庄稼,小猫种鱼,我种娘。

三十一年前的植树节,我把我娘种在了地里……

我娘的寿命已没了,但用鲜血传承的生命到了我身上,我必须继续好好活着,今天计划挪种半娘到文字里,因为新华字典里给足了每一个老百姓一亩三分地。

小猫种鱼,我种半娘。

生长吧,我的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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